苍茫的中条山在中国版图上算不上一座大山。它位于山西南部，隔着黄河和西岳华山对望。但这里有两棵古橡树，如两位沉默的智者，相对守候，历经沧海桑田。

清乾隆十五年（公元1750年）虞乡县（现为永济市虞乡镇）《文庙崇圣祠重修碑记》中记载：“舜之远祖中条之上姚坪山，为其圣土。舜降于山下之沩傍之汭流也。山下之井，名曰姚井。舜耕历观之姚坪。弟象受兄事所憾，于古井植之一树，护之于舜，称之橡树也。”这是关于这两棵古树的文字记载。山水还在，庙碑不见了踪影。说这两棵橡树是一对忠贞的情侣也好，是感情要好的孪生兄弟也罢，4000多年的相知相守足以惊天地泣鬼神。

古树旁《古麻栎碑记》云：“中条山麓，五老峰下，此处氤氲渺瀚，双株神物如坤巨灵，突兀参天。是舜弟象为补幼时之过，感帝史之恩，于舜井近旁，亲手种植，诚心所育。迄今五千载以降，耐霜日，受涝旱，遭兵燹，饱沧桑，老当益壮。”只见树身上红绸紧裹，树下香炉烟雾袅袅，数根燃剩的香根整齐地插在里面。风从山谷吹来，茂密的枝条轻轻摆动，像一个打盹的老人张开双臂欢迎我的到来。古树见证了脚下这片土地上几千年的风云变幻，滋养庇佑着淳朴善良的人们，敬畏之心与日月同在。

这两棵沧桑的橡树，竟然还如此壮硕，主干目测有8米左右，树围估计几个成年人也抱不过来，树干部分已空洞，据说里面可以坐四个人摊开桌椅板凳喝酒聊天。这两棵国家一级保护的古树2017年被全国绿化委员会办公室、中国林学会命名为“中国最美古树”。其中较大的一棵2020年10月被运城市政府推选为“运城市十大古树”之首，又被尊称为“古橡之王”。

那些被绿色覆盖、层峦叠嶂的山峦总是有记忆的，它把几千年的时光揉进粗粝的岩层。古橡把根系深深扎进历史的裂隙，将光阴酿成琥珀色的松脂。老树虬结的枝干好像披着青铜铠甲的勇士，皲裂的树皮老泪纵横。依然青葱的枝叶被风摩挲着，发出沉闷的沙沙声。树冠如穹顶般撑开，大地上光影斑驳。我忽然明白古人为何要在树前立庙，这般巍峨的气象，原是天地自生的神龛。树洞深处藏着另一个世界。朽木断面像甲骨文般刻满密语。古树有灵，据说20世纪50年代大炼钢铁时，山下的青壮年举着钢锯进山，却在古橡前齐齐软了膝盖。锯刃触到树皮的刹那，所有人都听见婴儿啼哭。后来暴雨连下三日，山洪冲毁了新修的土高炉。老辈人说这是树神在落泪，自此再无人敢动斧斤。

骄阳似火的夏日，大地被烤得滚烫。树底下却是一片清凉的世界，我斜靠在盘根错节、形态各异的树瘤上小憩，脸上的汗水瞬间被风干。我惬意地闭上眼睛，任由斑驳的光影从脸上扫过。半睡半醒间，喧哗声入耳，原来是几位参拜古树的游客来到树下。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摇着蒲扇，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关于古树的传说，几个孩子在树下追逐玩耍，笑声在山谷间回荡。

神树东侧一条小溪从高处分流直下，这是一汪从大山里淌出的泉，它百折千回，只为喂养山坡下的所有生灵。它是两棵古树的母亲，也是山下所有人们的娘，这里所有的生命都是她的孩子，都被她揽在臂弯里娇宠。

当地林业部门从2023年开始，以古橡树为核心建设“古橡树公园”，既保护了这两棵古树，也为当地打造了一个新景点。1000多米长的游客步道蜿蜒曲折、峰回路转。道路两旁木栅栏内花团锦簇。站在木制观景台上，山前的村庄道路，房田瓦舍一览无余，步道中间恰到好处地布置了两个休憩亭，晃悠悠的秋千勾起了我童年的回忆，红彤彤的辣椒、黄灿灿的玉米穗子挂在柱子上，绿油油的蔬菜见缝插针，让人垂涎欲滴。

在公园往上几百米处，依着山势建起一座集吃、住、玩于一体的民宿，废弃的战备窑洞修葺一新，房间内的设备齐全。一栋两层楼房是民宿的核心，一楼是餐厅、厨房，二楼是客房和会议室，三楼是宽阔的露天观景台。观景台视野开阔，远处青山如黛，近处溪流淙淙，顿感心旷神怡。一位农家大嫂接待了我们，她是山下张家窑村人，嫁到这里几十年了。她每天路过古橡树，都会望它们一眼，她说这两棵树是村民心中的神。这间民宿是她女儿投资的，女儿过去在西安做生意，这几年当地政府招商引资，投资环境越来越好，她就带着孩子一起回家乡发展。

古树不仅仅是普通植物，它更是一位得道成仙的老者，见证了朝代的更迭、战争的硝烟和社会的变迁，它默默无言却心明似镜，几千年的风霜雪雨练就了它的钢筋铁骨，无数鲜活的光影被它串联成记忆，抖落在历史的烟云中。

在古橡树高大的身影下，我渺小如尘埃，它神秘的气息让我头晕目眩，我的身体随着雾霭上升，在神树的枝丫中间盘旋。恍惚间，我变成了古橡树上的一片叶子，从此与小鸟为邻，与蓝天为伴，无忧无虑，站成永恒。（作者：赵光华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