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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的古树

发布时间:2024/06/28 来源:光明日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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插图:郭红松

如果说,谁最有资格见证这座古都由历史深处走来的脚步,我想除了天上的日月星辰,当属北京的这些参天古树了。

北京的地界儿,多古树。它们有机分布在各自的地盘。每株,都俨然一位镇守边关的“老将军”。

拥有3000多年建城史和800多年建都史的古老北京,在它1641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,分布着4万余棵古树,可谓地球上古树最多,分布密度最大的城市之一。

北京古树伴随古都古城的纵深发展,年轮不断增扩,其古韵便渐渐从内到外生发出来。

北京古树的特点,是多树种、大阵容、广分布。它们多生长在辖区内的皇家园林、庙宇寺院、帝王陵寝、古老村落、秀峰翠岭、名山仙境等风景极佳之地。

古树的落地生根,仿佛接受了上天的旨意与安排,它们所承载的功能,无可比拟。古树汲天地精华,聚日月光芒,以壮其筋骨,盈其气血。北京古树,好一派威武景象!

北京的古树大多植于辽金时期至明清两代,最早的可追溯到汉唐两朝。眼下,它们都是有“身份证”的树,每棵树都有自己的名字,而且名气都很大,各有千秋。有的古树曾被古代皇帝御封。有的古树因为外形独特或拥有一段美丽浪漫的传说而得名。有些古树在有名之后,人们再度完善和丰富了其传说,使古树的气场更强大。

北京的古树树种,多为银杏、侧柏、桧柏、油松、白皮松这样的裸子植物,还有国槐、榆树、青檀、枣树等被子植物。它们的树干粗大壮硕,树冠广博开张,枝叶绵密繁茂,姿态各有不同。

北京古树的生态价值尤为直接,体现在制造氧气、调节温湿度、滞尘降噪等方面。它们巨大的树冠能够遮蔽阳光直射,降低气温,减少水分蒸发,保持土壤湿润,从而有助于维护生态平衡和生物多样性。

北京古树的存在,不可或缺。古树与古都相伴,古都与古树相拥。偌大的北京倘若没有了古树的装点与陪伴,确是少了些古意,古树无可替代。它的根一旦扎进泥土,就要在它破土的地方站立几百上千年,这壮举算得上伟大了。

稍加留心就会发现,北京的每一棵古树都活出了各自的气韵与风度。如果它们长有一张老北京人的嘴巴,一定有说不尽道不完的北京故事。

北京现存的古树,借盛世之光,国家之兴,棵棵都精神矍铄,老当益壮。

古树多古才算古树?当然是越老越古,存活期限越长越古。这样的树木被视为自然遗产和文化遗产。古树具有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背景,代表一个地区的环境特征、文明形态、生命状态。古树的存在,意义重大而深远。

北京的古树,几百上千岁的亦“大有树在”。它们的生命延展到这样的时空,着实活出了精彩,活出了尊严。它们是地球上神奇的物种,是植物王国的大佬,在古树的年轮里深藏着古树家族鲜为人知的秘密。

曾经植入泥土的一粒小小的树种,经过漫长的岁月洗礼,长成一棵大树,成为一棵老树,变为一棵古树。它在用它的年轮记载历史,写意历史,透视历史。

叶长千年茂,根扎大地深。由于生长特性的原因,树龄超过百年的古树渐渐进入缓慢生长阶段,干径增粗的速度变得极慢,形态上也相对稳定下来,给人以饱经风霜、苍劲古拙之感。

难以想象古树如此粗壮、高大,居然活过几个世纪,甚至更久。就算它们具有强大的长寿基因,但外部的环境时时刻刻对它们的生长造成威胁,比如战争,比如雷电,比如突如其来的各种灾害,哪一种都有可能终结它们的寿命。

在我国古代,由于各种原因,古树的伤耗极大。如宫廷、官府的建造,就需要高大粗壮的树干支撑建筑结构。战火也会无情摧毁茂盛的林木,尤其是火药的广泛应用,给古树造成了空前威胁与损害。打仗需要扩充军备资源,导致大量古木的砍伐。农耕的毁林开荒,也是古树数量锐减的一个原因。

虽然有诸多因素限制,但大多古树都福大命大,奇迹般地躲过一次又一次的劫难,成了活化石。历史的演进,使它们经受了太多的岁月消损,甚至历经战火和自然灾害的磨难,但是它们硬是靠着顽强的生命力,克服重重劫难,坚强地活到了今天。

古树的文化来自大自然的恩宠和人类长期的关怀与呵护。古树文化统汇了植物学、植被学、土壤学、气象学等自然学科的诸多元素,其内涵才得以饱满与丰腴。古树的成长历程,记录和反映了人类与大型植物的和谐共生。

只有人类文明之地,只有文化厚重的国度,才可能看到这么多让人为之感叹的具有灵魂的古树。

古树因其古,便获得了巨大的延展时空,从而释放出诸多的价值元素。漫长的岁月雕琢,加之自身的有序繁衍使其不断完善和提升生态价值、历史价值、文化价值、科学价值、景观价值、经济价值。

北京的参天古树,棵棵带着灵性,带着尊严,带着使命,它们每一位都以沧桑老者的身份,见证着古都北京日新月异的变化。

北京古树的树龄可观,就其所拥有的生长环境、地理优势和诸多有利条件,未来一大批后备古树会以它们目前的良好长势和健壮体魄,打破北京现有的树龄纪录,实现更加长寿的高龄预期。 

古树真的有灵性吗?它们靠什么活得那么久?从它们的身世和成长轨迹来看,人类或许能感受到它的密码与灵性的存在。我们难以想象,一棵树能够连续见证几个朝代的日月轮回、风霜雪夜、春夏秋冬。除了古树自身的长寿基因,是什么在全力持久地佑护它们呢?

同一个地方的树,不是所有的树木都能长成古树,而是带有灵性的那棵树,那棵特殊的树,那棵与众不同的树,才能活成树王,成为千年万年的古树。

与树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绝大部分树木,由于方方面面的原因或早已消亡,不复存在,很难逾越百岁的年龄。能成为古树的树,可能真的是有灵性的。

在北京市昌平区南口镇王庄村的王家坟地,有两株并列生长的高大的酸枣树,一株树高15米,胸径70厘米,另一株树高16米,胸径90厘米,冠幅15米左右,树龄约400年,为国家一级古树。胸径,就是指距离地面1.3米高处的树木直径。按说鼠李科枣属植物能长到碗口粗就非常少见了,而这棵“酸枣王”的胸径竟然达到90厘米,十分罕见。在世界范围内像这么粗的酸枣树也是屈指可数的。如此的高大树态,只能说这棵“酸枣王”具有十足的灵性。不然,很难找到别的解释。

古树,历经几朝几代的时空。古树是平安吉祥的象征,以至于每一片叶子都在恪守它们追寻阳光的承诺,成就其伟岸的形态。古树同人类一样,具有七情六欲,它们有悲伤也有欢乐,有惊恐也有惊喜。

据老辈人讲,古树和人的气息相通,当古树悲伤的时候,也会哭泣,会流泪,整个“面容”会变得晦暗憔悴。但情绪放松愉悦的时候,它们就会精神起来,一派勃勃生机,叶子也会随之变得葱绿鲜亮。

北京的每一棵古树都是中华文明的一分子,它们是绿色的国宝,是活着的文物。它们不仅是大自然的馈赠,是祖先留下的宝贵财富,更是绿水青山中最有资历的生态文明代言人,具有重要的历史、文化、科学、生态、景观和经济价值,同时为城市乡村绿化、旅游发展、文化艺术创意提供源源不断的生命启示。

古树来自哪里?又是怎样落地生根的?古树无非有两种植入方式,一是通过人工规划种植,把它们种植在人们认为该种植的地方,通过有序管理、养护,使它们茁壮成长。一是野生自然植入。

人工种植栽培好理解,但自然植入就充满了神奇的色彩。树木是由种子生长而来的,种子可借风力、自力、水力以及动物实现传播。树的种子可以借助不同等级的风力,被随机吹起飘落到原野的各个角落,当遇到适合的土壤、雨露、阳光,它们就会将根深深地扎进泥土,它们的生命之光由此点燃。

还有一种情况,是通过飞禽走兽,帮助古树“安家”。树的种子随动物进食潜入其身体,动物随机将种子带入任何一个地方排出,种子依靠土壤的滋养、阳光的沐浴、雨露的滋润,试探性地生根此地,渐渐成长。有趣的是,有些古树的种子连它自己也没想到,居然落到古塔尖,城楼顶,有的嵌进了城砖的缝隙里。不管落到什么地方,它们都会努力向上,强大自我,尽情地追逐阳光,延展生命。   

北京古树群,以古柏群为尊。

柏树常青长寿,寓意至深。其木质细腻芳香,沁人心脾,被视为吉祥昌瑞之树。

古代帝王喜欢把柏树种植在皇家坛庙、皇家园林以及帝王陵寝等处,像中山公园社稷坛、太庙、天坛、地坛、北海、景山、中南海、故宫的御花园、孔庙,以及颐和园、香山、八大处、十三陵等处,气象昂然,凝而不散,举世闻名。

北京最著名的古柏,各处均有分布:故宫御花园天一门内的“连理柏”;颐和园介寿堂的“介字柏”;中山公园社稷坛南门外的7棵“辽柏”,其中一棵是园林中的珍品“槐柏合抱”;天坛回音壁外西北侧的“九龙柏”;孔庙大成殿前的“降奸柏”;潭柘寺方丈院的两棵“千年柏”;密云新城子的唐代“九搂十八杈古柏”;西山樱桃沟的“石上柏”等。

天坛是祭天的地方,当然是柏树种植的首选之地。“名园易建,古木难求”,天坛的古柏群和长城、故宫的古柏群一样,被视为“国之瑰宝”。

天坛公园内的“九龙柏”位于回音壁外西北侧,为明永乐十八年即公元1420年所植,至今已600余年。它的奇特之处在于躯干上布满了突出的干纹,干纹从上往下缠绕树身,像数条巨龙绞身盘绕,故得名“九龙柏”。明清两代,皇帝们到圜丘祭天时,要路过此柏,因此称此柏为“九龙迎圣”。“九龙柏”在世界范围内极为罕见,可谓“世界奇柏”。

位于房山境内的上方山,有棵千年历史的柏树王,树龄1500多年,被历代僧人细心呵护至今。这棵参天柏树王在上方山回龙峰下、海拔500米的吕祖阁院内。树腰要四人合抱,6个古枝杈撑起的树冠遮掩了吕祖阁大半个院落。满树尊贵,灵气十足。

北京树龄最长的古树——侧柏之王,约有3500年树龄,号称“九搂十八杈”。这棵侧柏王位于密云的新城子。古柏为一级古树,胸径780厘米,树高18米,冠幅15米,树龄约3500年。因它的粗干要好几个人伸臂合围才能抱拢,其树冠由18个大杈组成,最细的杈也有一搂多粗,所以得名“九搂十八杈古柏”。因古柏的树冠极大,遮阴面积广阔,故当地乡民又称此柏为“天棚柏”。它屹立在关帝庙前,人们出于对关公的景仰,又称此柏为“护寺柏”。当地人视此柏为“神柏”,过去在古柏的枝干上挂满了写有祈祷祝福词语的各色布条,乡民们希望神柏保佑生活吉祥平安。

古松壮怀激烈,枝针叠翠,大义超然。北宋王安石曾赋诗《古松》:“森森直干百余寻,高入青冥不附林。万壑风生成夜响,千山月照挂秋阴。”

北京之古松,以姿态奇绝和传说妙趣著称,故有“天下名松集北京”之说。

这些著名的古松,棵棵都有一个承载着外形特征或传说的好名字。像香山的香山寺遗址的两棵金代“听法松”;潭柘寺山门前的“盘龙松”“卧龙松”;八大处长安寺的两棵元代白皮松“白虎皮松”;香界寺的宋代“油松王”;北海团城上的名松“遮荫侯”、白皮松“白袍将军”;戒台寺的五大名松即唐代白皮松“九龙松”、油松“活动松”、“卧龙松”“自在松”“抱塔松”;法海寺的两棵明代白皮松“龙爪松”;大觉寺藏经院的辽代“抱塔松”;海淀区车耳营村关帝庙遗址的辽代“迎客松”;昌平黑山寨延寿寺遗址的“盘龙松”;十三陵长陵的“卧龙松”、思陵的“叹天松”;房山区上方山的“油松王”;怀柔红螺寺的“紫藤寄松”;慕田峪长城的“鸳鸯松”等。

在北海公园的团城,一棵高大挺拔的“白袍将军”可谓“明星树”。这棵白皮松高大凛然、通体雪白,因此乾隆皇帝封这棵古松为“白袍将军”,并为它赋诗一首——《承光殿古栝行》,诗云:“五针为松三为栝,名虽稍异皆其侪。牙槎数株依睥睨,岁古不识何人栽……”

这里还有一棵名为“遮荫侯”的油松,巨冠如伞,位于团城承光殿的东侧。树干苍劲傲然,枝针苍翠,树冠像一把巨伞。乾隆皇帝非常喜欢在夏天的时候摆龙案于树下,赋诗作画,观赏风景,册封这棵树为“遮荫侯”。

银杏,也是北京古树群的典型代表,分布广泛,景观甚美。尤其是寺庙内的高大银杏树,置身其境,总令人遐想无限。

每当秋天到来的时候,漂亮的叶子便纷纷从高处飘落下来,那柔软的金黄色银杏叶一夜就铺满了树下的土地。这时,我不忍心发出一点响动,害怕惊扰它们。此时的自己也同样不能受到丝毫的干扰,静心地数着空中翩然飞舞片片小扇子。于是,地面的金黄更加立体、更有质感。那层层叠叠的小书签相拥在一起的样子,好不可人。

银杏,被誉为中国的“国树”。 中国是银杏的故乡,也是栽培、利用和研究银杏最早、成果最丰富的国家之一。

古往今来,我国银杏树的栽培面积、种植数量均居世界前列。银杏是民族精神的一个象征:树干端直、雄伟苍劲、寿命绵长。

北京的古银杏,大多在寺庙中。北京千年以上著名的古银杏,有潭柘寺的唐代“帝王树”、辽代“配王树”;西峰寺的宋代“银杏王”;红螺寺的两棵唐代雌雄银杏;居庸关外四桥子村石佛寺遗址的唐代“关沟大神木”;大觉寺的辽代“银杏王”;密云巨各庄塘子小学的唐代“香岩寺银杏”等。在金山寺、卧佛寺、八大处大悲寺、万寿寺、五塔寺、八宝山东以及上方山的古寺庙遗址中,都有古银杏的身影。

潭柘寺的“帝王银杏”,树龄约1300年,树高24米,平均冠幅18米,须六七人合抱,至今生机勃勃。传说在清朝,每遇帝王去世,这棵银杏树就会有一枝树杈断掉。到新皇帝继位登基时,又会从根部长出一枝新干来,并逐渐与老干合为一体。乾隆皇帝得知此事后,亲自到潭柘寺,封此树为“帝王树”。迄今为止,是皇帝对树木御封的最高封号。

古树,是最美丽的中国记忆。

古树专家李玉和认为,古树是“活文物”,是历史见证者,是文化传播者。只要古树活着,就不能动;只要古树没死,就应该千方百计地抢救。想动古树,绕不开法律法规。

当我们站在一棵棵拥有几千年树龄的古树下,仰视它那巨大的树干和树冠时,不禁浮想联翩:对比古树,人类的寿命是何等短暂啊。如果常与古树对话,会让你遇事更加理性;如果走进古树的世界,会让你的内心世界不再喧嚣。

古树因古都而千秋垂名,古都因古树而更具魅力。北京的古树,像是一部厚重的无字史书。

人们之所以对古树情有独钟,我想更多的还是对大自然的敬畏。每棵古树都像是一位资深的老者,它们的秘密,值得我们每个人投入一生的精力去阅读,去解析。

为了让古树活得更健康,寿命更长久,政府出台了相关政策,加强北京各地的古树管理,通过对古树的“体检”,采取“一树一方案”的措施,对古树进行支撑、加固、复壮、修复。建立“一树一档”,记录每株古树的生长状况、养护内容、修复措施,强化对古树的精细管理。

衷心祝愿,北京现存的所有古树健康生长,创造更高的树龄纪录。祝愿尚未进入古树行列的中年树木,能够顺利步入古树的行列,活出更加精彩的“树生”。

(作者:周振华,系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)